“公主……”云微在身后喊我。
我向后摆摆手“别跟过来。”
这两日极冷,园子里的红梅反而开得更娇嫩清丽,迎着还未来得及融化的霜雪,似云蒸霞蔚般要燃烧。
“臣怎么四处都寻不到公主,昭昭原来跑到这独自看梅花了。”徐景淮提着盏灯,缓步而来。
“将军还真是阴魂不散,这才一月有余就回京城了。”我顺手折了一花枝,准备带回寝宫。绮丽花丛中穿过,我抬手自花瓣上拂过。
他步步紧跟在我身后,静默无言。一如许多年前,他无时无刻陪着我。
“夜深了,回宫吧。”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声到。
“嗯……”我沉吟片刻,转身离开往昭华宫走,他依旧步步跟在我身后。
“徐景淮。”我唤道,“你知道护国圣女吗”
他提着琉璃风灯,为我照亮了前面的大理石板,无言。
我勾起嘴角,自顾自着“新皇登基,当立皇家嫡公主为护国圣女。守护神庙,终身不嫁以护皇家龙脉。”
“我知道。”他一字一顿回答,忽然上前一步握住住我垂在身侧的手。
我竟没有甩开,任由他温热的手掌包裹住我冰凉的手。
“幼灵公主是为嫡公主,身子病弱养在灵气浓郁的神庙中最好不过了。”他手掌用力攥着我的手,声音有些僵硬却又执拗。德八年,成孝帝驾崩。皇太子李元延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咸宁。
与此同时,我跟着徐景淮快马加鞭,私奔去了边城。
我自恪守宫规,十几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出这种胆大妄为之事。
不顾一切地逃出了这个将困住我一生的囚笼,自私地把所有后果抛之脑后。
皇兄应是提前有所察觉,那晚有他暗中相助,自是一路顺利无阻。
边城民风淳朴,景色秀丽。城山环水绕,四季如春。
我与徐景淮在到达边城的前晚,对着八荒大泽,万里山河拜霖。
不久,附近的倭寇安定下来。我与徐景淮只逍遥了不过三个月,一时冲动后该承担的终会来临。
那晚夜色虽浓稠,然漫星河撩人。待徐景淮睡下后,我裹上了件月牙色的披风,避开府里的下人。
皇兄在府外等候多时,带来的侍从并不多。我扶着皇兄的手上了马车,楼阁店铺,城青山逐一消失在视野里。
幼灵薨了,她自体弱,原是活不过三十岁的。可不曾想,她不过豆蔻年华就随着父皇去了,皇后心灰意冷下触棺而亡。
回到皇城时,朦胧下起了细雨,皇兄正欲扶我下马车。
我凝视着眼前沉重高大的宫门,腿脚僵在原地。
皇兄出言催促我,沉默地陪我一起站在宫门外。
“哥哥。”尘封多年的称呼被重新唤出。我声线在发抖,压制下嗓子里的哽咽“你背着我走吧。”
“好。”他蹲在我面前,一如母后生前,容姨时常带着徐景淮进宫,兄长背着我在花园和徐景淮闹作一团。
步伐很慢,一步步踩得踏实走进这空荡的宫城。
刚经国丧,来去宫人并不多。两旁的朱红宫墙似乎一直延伸到了上,堵得严严实实。
眼角酸涩,我把头埋在兄长肩膀上“哥哥,徐景淮他……”未完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服了药,什么都不会记得。”兄长沉思了会,继续着“他会娶妻生子,前途敞亮。”
“那我们呢?”
“我们啊……”他的步子放得愈来愈缓,“会在这深宫里,直到老死。”
“哦。”我心里波涛汹涌的悲伤好似平静下来了,如此甚好。
我的母亲是贤后,我的兄长将是一代明君,而我也将会永远禁锢在圣女的壳子里。咸宁初年春,改立元昭公主为护国圣女,与先圣女一起守先祖牌位,护国家龙脉,保下百姓安康福泽。
又是一年大雪初至,亭外翘起的四角飞龙上再次覆上薄薄一层细雪。
“姑姑。”我落下一子,含笑看向对面的人“你又输了。”
大长公主无奈一笑,扶了扶发髻“到底是年纪大了。”
我拾着棋盘上的白玉棋子。姑姑确实老了,鬓角发根隐约可见霜白,眼角虽无笑意也有了细纹。
“昭昭。”她兀自望着亭外的雪,神情恍惚“你心中可有怨恨?”
怨恨?我停下手来,“昭昭是嫡长女,自生长在这皇城之郑不必像农家女子般劳作田地,不愁衣食钱财。”
“寒冬不缺炭火,酷暑不短冰块。单每日的用度,足矣寻常百姓一月多的花销银两。”
“既享得了富贵荣华,就担得起孤独与责任。”
言毕,棋盘上的棋子也拾完了。我仰着头,透过珠帘去看外面飘落而下的大雪。
“咳咳。”大长公主握拳抵住唇,沉吟“我也明白,可终究是不甘心的。”
我扭头看向她。大长公主早不及当年风华,眸子里隐泛泪光,又忆起了陈年往事。
“皇姑乏了,去歇息去吧。”我招来云微,将她扶回寝宫。
我一人独立于茫茫雪色之郑
咸宁十一年,六月十九日,先任护国圣女薨逝,举国哀悼。
自此以后,只余我一人守在神庙里。
遇见即是上上签,相知又何必长相守。
世事安得两全,惟愿良人长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