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请相信将军,他……时候不早了,老奴要回去了。”
刘老伯道别后便调转了辔头匆匆走了。
府邸很明显是事先安排好的,吃喝用住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位……很有一番姿色的丫鬟。
几乎是下意识的,允漓脱口而出“将军府怎么了?
只可惜已经没有人能回答她,那些似曾相识的宇携川曾经的女宠也都是同样的表情,清一色的迷茫和不解。她们应该已经离开将军府很久了。
允漓试探着询问其中一位,“是将军把你们安排在这里的?”
那丫鬟点点头。允漓记得,成亲那几年,宇携川每次喝完酒都会带来几个美人,总有几个模样好的,允漓会留意到,难以置信她们会在这里出现。
“那,将军他常来这里?”
“并不常来,一年也见不得一次。”那名女子垂下头,似乎有些苦恼。
宇携川的那些花枝招展宠爱有加的女宠,在这里一年都不能与之相见一次。
那几年他每晚不顾流言带来女宠美其名曰“寻美人共度良宵”,却勘勘对自己刻薄的紧,允漓甚至会常常深思,自己是否和宇携川有过什么深仇大恨。然而,允漓只知道是他领兵攻打了寒国,却偏偏又救了自己。
若妻子本是随便选来堵皇帝的嘴,大可娶来便冷落,何故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还是说宇携川不想让她留在府中,所以对她处处刁难,让她知难而退,娶她来又赶她走。
不知为何,耳边又忽地响起,白衣女子曾对她说,“将军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劝公主,早日离开。”
宇携川也想让自己离开。
……
这院子里竟然也有好几棵系着布条的梨树,允漓觉得思绪混乱,随口便问,“那你可知道,将军种的梨树上为何总是绑着布条?”
“这……绑布条乃是北荒的一种习俗,梨花又作离花,系上布条,即为不离之意,想必将军对夫人一片情深……”
允漓忽觉脑袋一声嗡鸣。
三年的弃之不顾,何来一往情深。
但还是什么感觉,哪里好像不一样了
允漓越来越能察觉到这件事的端倪,好像这件事,一开始就错了,寒国亡国,为何独独救她,众多貌美奴籍,为何偏偏选她,即使不知到底所为何,但终究,宇携川两次救她于水火之中。这次突然送她来到一个明显已经准备了好久的府邸,让允漓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月影下,白衣女子轻衣飘飘,“我永远服从于公主,但公主要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对不起,我需要回去。我不相信这是巧合……”
……那夜的将军府,正如允漓所料,的确与往日大有不同,已至三更,府邸上下却是灯火通明。
整个院子空荡荡的,是因为不见了宇携川。
“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川大将军宇携川私藏寒国遗孤甚久,隐瞒不报,是为包藏祸心,乃欺君之罪,自今日起夺其封号,侯牢待审,钦此”
允漓正伏在檐上,因为吃惊而微微张开了嘴。即使是盛极一时的将军,在牢狱中也是一样的不好销受,趾高气扬的小狱察告知宇携川今日将要受审,居然还有个傻子在风口浪尖上为自己作证证明自己是被冤枉的。宇携川听了反笑,自己从八岁起就是孤儿,除了自个儿,哪还有什么人会来为自己伸张正义。
允漓今日披着红氅,就站在校场的中央,那也是审判宇携川的地方。
“你怎么在这儿?”宇携川一改几日前那鄙薄的语气,是真真切切的震惊,还有急切。不过允漓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跪下,“罪奴亡国之后胡寒允漓,向皇帝陛下请罪,请求皇帝陛下不要错怪大将军。”
宇携川惊得睁大了眼睛,想要挣脱士兵的控制,“够了!你在说什么,你我已写辞离书,这不关你事!”
一阵风起,允漓墨发翻飞,“罪奴曾故意掩饰身份,欺骗将军立下誓言娶我为妻,将军曾带铁骑毁我国土,我一直……怀恨于心,所以多年来一直潜伏在将军身边伺机报复,而将军对我,也并无情愫。将军一心为国,欺君之罪,实乃无稽之谈。奴婢为亡国之后,自知有罪,今日,愿求一死!宇将军一片丹心,陛下是明君,求陛下一定明察秋毫!”允漓说罢,身体往下伏地更低。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让你别说了你听到没有?我说了不关你事谁让你来的你赶紧给我回去!”
终于歇斯底里,恨不得再去抓住那红氅的一角。远方的高坐上,那一身金龙袍的中年男人沉吟许久。最终向太监递上一个眼色,那太监立马会意。
于是有把修长的玉剑,被塞进宇携川的手中,“宇将军啊,你是聪明人,杀了她,今儿这事也就算尘埃落定了。你就得是,西川大将军,享什么荣华富贵自不必老奴说。皇上也说了,允漓夫人早年身份尊贵,可以用玉剑。”
太监笑出一脸春风,仿佛他递去的是什么特享的美酒而并非一把能杀人的玉剑。
允漓终于正视宇携川,只是双眼已经红透,“宇携川,对不起……”
在宇携川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手和剑被一并握起。
……
那红氅的一角,突然扬起了那么高,染红了半边天,那怀里的人儿,怎么,那么轻那么安静,连眉头也不再皱一下……
“将军,我疼……”那双凤眼微微忽闪着,一点点失去光泽。
忽而到了四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那个女孩儿,牢牢攥住少年将军的袖子,颤着声说,“将军,我怕……”
最后一片叶子垂落,四字,便成了永远的诀别。诀别了那红氅,诀别了那温柔多情的姑娘,诀别了那坚守一诺从未辜负的将军。
那夜,少年将军抚着她的头,哄着她安睡,直至天明,彻夜未眠。今朝,他握着她渐渐冰凉的手,却怎么也叫不醒她了。
流光万尔时,与君长相思。柔情千百转,欲念与君知。
……翻涌崩腾的回溯,渐渐绘出森严营帐,少年将军的帐内烛火不息。
“将军,查清楚了,那姑娘……是皇室宗亲!”
“皇室宗亲?难道是宫里那位一直要寻的?”
“八九不离十,寒国……只有那一位公主。”那下属深喘了几口气,像是在平复什么情绪,“将军,这次……是立、立功的好机会!”
微微泛黄的记忆里,少年将军的眉头渐渐皱起。
“此事不可如此……我先问你,我们何时回朝,城关守兵几何?”
“回将军,明日回朝,城关守兵皆为……皇家亲兵。”
皇家亲兵,相当于皇帝的眼睛,皇帝的耳朵,都长到这里来了。
“下令,将那余孽与众俘虏奴人同囚,出城。”
“将军……”那官兵似乎后知后觉地看出了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张着嘴愣了很久。
……
无人知,万人求而不得的寒国公主,到底该如何拼尽全力,才能护得住?无人解。
……还是注定,躲不过了。
“我一定会带你出去。”奈何那时将军目光中的坚毅,终是得了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
而经年之后,此事沦为多少人的茶后笑谈。
少年将军带着挚爱东躲西藏,不惜囚之以牢笼,赠之以情殇,终究还是换不来一段地久天长。
生死相隔,我只愿你无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