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可忽略)(1 / 2)

魔草狂沙 攒电脑 8414 字 2021-01-12

淡蓝色桌布上的红酒渍狞厉刺眼,酒杯交颈而卧,留声机里还放着我与千鸾最喜欢的舞曲。

泛黄的日历露出嘲弄的诘笑,每一页都在提醒我的存在有多荒唐。

墙上的老钟咚咚哓连续敲打十二下,制造恶劣又徒劳的回音。

我困在十月十日这一,一次次睡去醒来,终是无用。

十月十日的黄昏,我坐在窗前等待千鸾,她拎着一篓玫瑰在楼下的霞光里冲我挥手,窈窕的子弹穿过千鸾的腰身。

她枕在青石板上,旗袍上晕开了千瓣荼蘼。

十月十日,我也还活着,期待着和千鸾一起去吃西四街的肘子酱面。

可他,终究不肯放过我……

一想到他,额上的青筋就突突地跳,房间是那样地密不透气,像是落入沼泽找寻不到边界也感受不到来风。

我拽住桌布一角狠命地扯下,杯子瞬间化为碎片。

我按下手掌,疼痛感总是如此真实,可是,刻意造成的伤口与这房间的陈设,都会复原,一切都会回到千鸾离开我的那。

我像一片干裂的田,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有仇恨在冒烟。

镜子里的人瘦骨嶙峋,遮耳的短发,蓝色的布褂,黑色的长裙,仍是在北平学堂里的装扮。

可即使穿上旧时的衣裳,我也回不到从前了。

脸上残留着猫的抓痕,手腕上是阿婆留下的银镯和绳子摩擦留下的斑斑旧痕。

绣球懒洋洋地从衣柜里滑出来,绕过一地狼藉爬上窗台伸展。

它高高地撅着屁股,又圆又大的瞳孔在阳光下已变成一条黑缝。

这屋子里,除了千鸾养的玫瑰,它是唯一的活物。

窗外是青砖黑瓦,是霓虹灯牌。

我想过破窗而出,结束这一切回忆,但一靠近窗子,绣球就会发疯一般地挠我。

我思量逃离,它就会与我一样狂躁不安。可我应该跳下去,躺在千鸾的身边,这才是事实。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一切都是过去的重演。

门外传来试探的声音“金姑娘?金姑娘在里面吗?”

接下来是几个男人窃窃私语的声音,随后又重重地敲门。

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我的藏身之地,他们要抓我回顾念身边,或是丢回那冰冷的医院里,逼着我吃下一三餐的药片。

我没有疯,疯的是他们,长夜如虹、纸醉金迷里全是他们的罪孽。

那,他们找上门来,我确实吓坏了,躲在箱子里不敢出声。

听他们交谈,似乎并不太确定我是否就藏身此处,不然以他们的做派,定是砸了门也要进来瞧瞧。

千鸾好不容易把我从医院救出来,我一定不能再被抓走,顾念他是故意的,把我丢在疯疯癫癫追来追去的病人中间,用药片、针管和绳子消磨我的意志,想让我向他妥协求饶。

绣球跑到门边用爪子狠狠地挠门,不过,现在的我心无波澜,因为十月十日那他们没有找到我。

千鸾会从花店及时赶回来。

我倚在桌边耐心等待,快了,快要听到千鸾的声音了。千鸾原本住在北平燕华街上的陆公馆,时候燕华街上的宅邸都是有些地位的。

她家里姨娘、兄弟众多,也算是大门户,常请了戏班子搭台设宴,往来结交的也都是北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只是近些年,陆伯父在新晋的官员间也只能混个脸熟儿,家大难持,入不敷出,吃穿用度上不及当初得意,脾气也越来越差。

千鸾与我自相识,又同在女子学堂里念书,少有忧虑之事。

只是随着千鸾日渐出挑,姨娘们便动了心思,串掇着陆伯父将她许给茶行年近五十的陈老板,谋个好姻亲。

千鸾的亲娘淡泊不争,原是从苏州买来的,只在自个房里钻研绣工,虽对千鸾疼爱,却很怕事,不敢与丈夫争论,只能悄悄哭着劝女儿听话。

千鸾一滴泪没掉,恨恨地啐道这是她们的好姻亲,与我什么相干!

其实,自阿婆死后,北平也没什么人是我舍不得的。

时候繁星满的夏夜,我常躺在阿婆怀里,听她边摇蒲扇边讲故乡的风土人情,阿婆的京味儿里总还夹杂着一丝丝的吴侬软语。

我想那该是个温柔的地方,心向往之。

我与千鸾稍作商量,便果断收拾了银钱一路逃到了上海。千鸾只给她母亲留了一纸交待,谎称去了陕西,劝她不必挂念。

初到上海时,我在一家茶馆里唱绍兴戏,唱的都是从跟阿婆学的曲艺,算不得出彩,只在这雕梁画栋的地方应个景,供客人们耐心地等茶色。

若是在北平,大茶馆满胡同,日日有客来暖座儿捧场,只把茶水供好,不愁生意不红火。

可我待在这茶馆半年,眼见着来客越来越少,上了年岁的朝暮里坐着,并不点好茶,也不兴打赏。

掌柜的不好开口,我便打算自个儿知趣请了辞。

未等开口,来了一群西装革履的爷们儿,领头的嘴里叼雪茄,头发梳得服帖,看人不拿正眼瞧儿,听掌柜的,他是顾司令的亲弟兄,在这里做生意的都得唤他一声顾三爷。

这人我是见过的,之前他一人来过,只听曲儿不喝茶,走时在桌上留三个银元。

他们常来,回回还带了新客,皆与他们一般做派,茶自挑那最好的摆满桌。

掌柜的有了进账,也笑盈盈地留下了我。

我身上每日穿的是千鸾亲手缝制的旗袍,有的在胸口衣襟上绣着曲折有致的梅枝,有的在裙摆侧开处绣着两只金黄的凤鸟对望。

她常在灯下一坐就到深夜,有时得了新花样,更是通宵达旦,舍不得停手。

千鸾继承了她母亲的好绣工,格外心灵手巧,颇得锦绣庄里的师傅器重。

若不是顾念一事,她定能在绣娘中混出个好名声。为了躲避顾念,千鸾与我搬到现在的房子租住。这是个老弄堂,离街坊邻居更近,离是非更远些。

千鸾似乎很满意,她总是随遇而安,隔日便在附近的花店找到了份事做。

她总,灵儿,我们比任何人都快乐呢。

我们把墙上留下的花花绿绿油漆都清理得干干净净,换上洁白的颜色,还在街头捡到一只猫。

她把我照鼓很好,猫也是越来越肥圆。

千鸾带回各式各样的瓷瓶,把花店主人送她的当日玫瑰带回家饮水养着。花瓣饱满,有的火红浓郁,有的粉白而辉煌。

我每日清晨在花丛中为她画眉,桌上煮了热腾腾的乌龙茶。

她,金灵儿,你要记住,不要做一条独自面对暗沙汹涌的河,你所有的痛苦都要让我知晓,我会陪着你,就像当初你陪着我那样。

眉黛和胭脂还在窗台上放着,美人已离开了我。

我噙着烟,划着了火柴。

我爱这夹着薄荷香气的烟草的味道,烟从鼻子里释放,然后,缓缓地消失在光里,便再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