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浅。你杀死他的时候,心里有过一点不忍吗?”齐一叹了口气,有些难过。
他无法做到对自己的同窗兄弟的生死视而不见。
谁能感受得到问出这句话时那个人心中有多悲痛?
齐一突如其来的一问使得三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变得沉重而又凄苦。
鸠浅原本心中侥幸,那件事情二哥没有追究。
好吧,此刻已经提及。
齐昭示的事情,确实自己做的有些冷血。
“二哥,我只能说齐昭示的事情,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因为杀人而后悔。”鸠浅低下了头,乖巧了许多。
鸠浅的假心假意,齐一实在是不想去拆穿。
鸠浅这家伙,涉及到生死的事情不知道有多果断!
还后悔,齐一打死都不信。
“既然后悔了,那么你可以为那几个被你杀掉的家伙做点事情吗?”齐一皱了皱眉。
齐一此时已经熬过了最难过的那段时日,清醒过后的他最先想到便是,活着的能为逝者做的点滴弥补便是嫁接因果。
嫁接前人因果,承其遗志,爱恨,福祸。
齐一门亡者教义。
齐一离开齐一门时,正值泛秋。
那时学徒子弟,凡人们刚刚度过酷暑,恰好是学识读书的好时日。
而那个一直喜欢坐在窗边的家伙,已经跟自己在一个大院里共同度过了十几个春秋。
他还记得那个家伙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碍于自己身份而显出的怯懦,是那么有趣而可爱。
而今,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这个人就是齐昭示。
三弟把他杀了。
他被三弟杀掉的时候,是在做齐一门中之人都觉得正确的事。
“他是个很固执的人。”齐一缓缓开口,努力回忆,屏住眼泪。
当齐一想要为齐昭示流泪的时候。
他却想不通,弄不懂自己为何会这般难过。
是为那个固执的人吗?
还是别的?
或许是在齐昭示的身上看到了倔强的自己?
齐一心间喃喃自问,痛苦不堪。
“嗯,很顽固,怎么劝都不肯撒手,死都要拖住我。”鸠浅想起那日那人的固执,缓缓说道。
所以鸠浅只好杀了他,虽然节省的那点时间并没有帮到他什么。
“据我所知,他原本不应该去拦你。”齐一所知道的前因不是这样,因而有惑。
“嗯,是我没有答应他的请求,然后杀了他。”鸠浅大方承认。
一切历史的挽回或者不挽回,开门的钥匙都是由他握着的。
“不是每个挡住你的人都必须要杀掉的。”齐一禁不住对鸠浅低声怒吼,愤怒终究还是化作狠厉的言语喷薄而出。
烟尽雨在一旁听着两人痛苦的交谈,感到十分不忍,无奈的合上眼皮,将头别了过去。
鸠浅愿意接受可能到来的一切惩戒,他低着头的模样虔诚的像个于大佛脚下静候了一千年的僧人。
“你可知他为何在那时拦在那条路上?”齐一长呼了一口气,问道。
“愿闻其详。”此时二哥想说,鸠浅当弟弟的自然洗耳恭听。
“因为他是除了我和二狗之外,齐一门中还在这个凡人世界跑动的最有天分的人了。他是不是依旧在你眼里不堪一击?”说出这话的时候,明显齐一声音在颤抖。
鸠浅真的觉得他不堪一击,身子骨就像纸一样薄。
但是不应当啊,齐一门作为天下第三大门派,理应还有更强的人去做这样的事。
据鸠浅所知,那个齐二狗也不过才堪堪人仙境。
那谁会派一个七境的小修士去阻拦一个真实战斗力是真九境的人仙境界的强者呢?
傻子都不会那样去做吧!
何况是家大业大,名誉天下,修行界里位列第三的齐一门。
鸠浅不相信齐昭示所说的什么因果,一直觉得那个顽强得令人讨厌的家伙不过是个自告奋勇,不自量力的蠢蛋。
鸠浅没有说话,但是不代表齐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齐一吞了口唾沫,正色道“若是争强,苍茫墨海,我齐一门,莫说暂居第三,哪怕将来某一天位退第九,先生们南归之时,有哪门哪派敢不派一个顶梁之人前来拜见?有哪一个凡人修士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我们嗤之以鼻?有哪个敢以强凌弱欺负我门中文弱读书人?”
“西秦!”鸠浅老实回答,毫不留情地拆了齐一酝酿好的台子。
“除他以外。”齐一觉得鸠浅在故意调皮,厉声喝道。
鸠浅身躯一震。
他这次就是明目张胆的以强凌弱,欺负弱小。
若不是尚有二哥这一层关系在,自己怕早就受到了齐一门的反扑。
天下皆知,齐一门有一寻罪剑客,上斩瞎眼神仙,下葬凡栋皇梁。
但凡欺负到齐一门人头上的人,他只要证据确凿,可不问苍天,斩字先行。
更可怕的是,寻罪剑客似乎杀人还不讲道理。
但是很奇怪的是,虽然明显这个寻罪剑客是一直在为齐一门做事。
包括齐一门,整个天下却无一人知道他姓甚名谁,甚至都没人见过这个剑客的真实容貌。
每次他出现的时候,都是身着齐一门的衣服,手持木柄铁剑。
齐腰之上赤身坦露,脸上围绕迷雾,青丝挂耳,披肩盖背。
他无论是跟谁交战,打到怎么样的地步,哪怕鲜血飞吐,迷雾也不曾散去。
关于他的传说持续了好几百年,传说最惨烈的一次战斗他以一敌十,独战群雄。
那时他已身负重伤,人都快站立不住了,都不肯散去脸上的迷雾。
那是墨海天下十怪谈九美事之中最摆谱的一件,就像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身着素白青衣的齐一门人一样摆谱。
也是那时起,这个无名大人成为了人间修士茶后饭后谈论齐一门时一定会提及的热门人物。
哪怕这世上真正见过他的并没有几个人。
但是传说嘛,早已被行路流浪的说书人传了千里万里。
家国里,异乡外,有人之处,处处都有他的传说。
“将我交给那个剑客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大不了和他干一架。赢了你们齐一门总该没辙了吧?或许走到这一步都比把我丢在外面当秦微凉潜在的打手要好。”鸠浅真心诚意,希望二哥将自己交出去。
老是情不自禁地去当一个身不由己的女人的马前卒,做一些明知不对的蠢事。
鸠浅但如今已经有些身心疲惫了。
“若是他想处置你,就轮不到此时我来见你。”齐一诚言。
但是鸠浅却是不这样想,他心道你若不是少主,或许就没有我今日的活。
我这条命本该进地狱,又被你拉住了一次。
人性如此事情是什么样的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你希望的和你愿意相信的模样才是事实的奇形怪状。
人觉得正确,才称之正确。
许久没出声的烟尽雨忍不住问道“小齐,今日你放过了三弟。齐一门中的人向你追究起来,你怎么办?”
齐一门的人都是大喇叭,或许整个天下都知道鸠浅做了什么。
到如今,一件事不处理好就会留下尾巴,将来被人提起来痛踩的时候齐一便会引火烧身,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当初是他们尊我为少主的,这件事也是寻罪剑客交给我处理的。被人追究什么的倒是不至于,估计是会有人问我讨要说法的。的很简单,仿佛他已经过了自己心坎的那一关。
“每一个来问你的你都给说法吗?会不会不胜其烦?”烟尽雨说出一点他极其在意的东西,总不能任由世间人对自己无限叨扰吧?
“是,每一个都给。凡人,仙人,他们问多少事,我说多少事。”齐一觉得自己的事没多少不好意思无法对世人说的。
一念及此,齐一竟然忽然想到那个当街抹红妆的女子,不由得红了脸庞,湿了眼眶。
不好意思去说的事情,终究会有的吧。
听到齐一的话,烟尽雨眉毛扬了扬。
二弟能当上少主,果然不单单是因为婴儿之时好运挑了个好名字。
烟尽雨心中默默念道。
“二哥许多时候都很迂腐,这是真的。这个时候你若是狠狠地惩罚我,定能夺誉天下,成为世间人口中大公无私的圣人。”鸠浅说出的话真像是在劝二哥惩戒自己。
那欠揍的样子,好似是在皮痒求捶?
齐一内心悲痛并未消失,对鸠浅的埋怨也并未少了半点,此时又听到他说这样的俏皮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齐一虽生气至极,却无可奈何。
大庭广众之下踹鸠浅一脚是动作实在不雅,齐一做不出来。
因此齐一只能毫无杀伤力的瞪了鸠浅一眼,好似在说我要是不迂腐,你的小命就没了。
烟尽雨听到鸠浅的傻话,不露痕迹地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或许此事过后,以鸠浅为引,齐一更能获誉天下。
齐一门无论是声望还是地位,都将在人族之中更上一步。
人间啊。
总是有意栽花不见绿叶,随口吐籽一片芳华。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