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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同心扣

我来自河西,原是乌尔旦部落的公主,进宫时十五岁,是阿父亲口把我许给中原皇帝宇文清的。

在我入宫前,草原上关于宇文清的传说很多。听说他五岁被封皇太子,八岁登基,十岁从外戚手中收回皇权,十七岁御驾亲征,二十四岁时,已迫使疆域西、北各游牧部落纷纷远迁,远离长城南北。

他是恶煞,是阿父唯一忌惮的人。

正元七年,宇文清派遣良将多次进击乌尔旦,阿父被迫离开草长水美的焉支山,朝西迁移。到酒泉郡的时候,宇文清的大兵断了前路,阿父为了乌尔旦族人的安危,忍辱写书于他,许我远嫁长安和亲。

名为和亲,实为人质。阿父向宇文清保证乌尔旦七十年不再踏入焉支山半步。

七十年,刚好是我的一生。

我进宫那天天降小雪,汉家宫殿青砖黛瓦,隐在黑云下更显庄严。

我从侧门进入,迎接的人把我送到了宫殿西南角的偏僻处,匆匆交代几句后就走了。偏僻处名叫书云阁,常年闲置。长安的冬天比河西的还冷,我带着陪嫁阿嬷兰敏在无人问津的书云阁苦捱了数个冬夜,也没见到传说中的皇帝。

没有适应长安冷夜的我在小半个月后病了,高热不退,差点丢了半条命。宫里的人见着事态不妙,勉为其难地多给了点炭火,我勉强能烧个地龙。

入宫第二次下雪那天,久病初愈后的我委实按捺不住,偷偷避开兰敏偷溜出了书云阁。我就想出来透透气。

之前有诸多传言,说长安的皇宫是人间最美的地方,可是我待了月余,一点儿也感觉不出它的美。它像一个牢笼,把我困在了宫墙之内。我想念焉支山的绿草碧空,想念我的马驹,更想念阿父和阿姆。

雪下得大,书云阁后的花园里没有半个人影,我探索着一路往深处走,快穿过整个花园。花园后山下有一处空地,上面铺了厚厚一层雪。

我前后张望没人,蹲下来滚出好大一个雪球。以前的焉支山也总下雪,冬日大雪覆山,哥哥们进山狩猎,而我会带着许多女孩儿在毡房前堆雪人。

玩雪我是把好手,不时滚出两个雪球,一个垒一个,塑了个雪人出来。

院里的枯枝作雪人的手脚,石子儿作眼睛鼻子,到嘴巴的时候我犯难了。嘴巴是红的,我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物件。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个突兀的男声从我身后传来:「鼻子和眼睛都用石头,未免单一。」

我转头循声看过去,一个高挑的男子站在我的不远处。他全身着玄黑的衣袍,站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实在扎眼。

我打量着他,半刻没有说话。阿父说,中原的皇帝衣衫上镶金绣龙,好不奢华,而眼前这人实在朴素得很。

他不是皇帝。

既然不是皇帝,我就不怕了。

「除了石头,没有其他更好的东西了。」我转回头继续研究我的雪人,操心它的嘴巴。

我听见身后雪咯吱咯吱响,黑衣袍的人一脚一个雪窝,踩着白雪朝我走来。他到我身旁止步,似乎是跟着我观察了片刻,从袖里掏出一枚珊瑚坠。

他递给我:「配你这个,刚好。」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接:「我都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拿你的东西?」

他闻言笑了:「我也不认识你,但是我想给你。」

强盗逻辑。

兰敏说,我入了宫就是皇帝的女人,万万不可与旁的男人有半分关系,否则别说我要被杀头,我的阿父乃至整个乌尔旦都有危险。

我敛回目光,不理他的东西:「你那坠子太珍贵,雪人衬不起。我等会儿去书云阁随便取点东西回来充作口鼻,挺好的。」

「你是书云阁的?」他似乎很诧异,「乌尔旦七公主的侍女?」

我努嘴,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出门前我确实没顾上打理自己,再加上宫里的人冷落我们,给我的衣衫还是几年前兴过的样式,确实寒碜。

我拍拍雪人的圆肚子,一万个不乐意地道:「我就是乌尔旦七公主。」

他更惊讶,定定看了我一会儿,笑了:「是吗?你长得倒是一点儿也不随你的父王。」

随父王就惨了。我父王骁勇受人尊重,但是也是个粗人,圆脸膛大胡须,长得像他得很丑吧。

「我随我阿姆。」

他靠着我蹲下来,说:「那你阿姆一定很美。」

「乌尔旦人都说,我阿姆是焉支山上的泠泉河,美丽温婉,像珍珠一样动人。我阿父十四岁那年就看上了我阿姆,后来许了百只羊百只白牦牛才求娶到她。」我说罢,忽然想到些不对,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不随我阿父?你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