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失望地发现天气依然很冷,在水中翻了个身,头朝下地钻到水底,不愿再上来了。
鲤鱼打出的水面波纹,一层层扩散,推动了已经凋残的荷叶。
不再舒展的荷叶上本来就有些承不住昨晚的雨水了,被波纹一摇晃,水滴如珠串一般,滴落池塘。
天空中忽然飞过一只孤雁,大概是因为受伤错过了大部队的行程,此时正在悲伤地单独飞行,发出的鸣叫声,在寒冷的天空中传出去很远很远。
三休忽然大声道:“天师,你说昨夜这场雨,算秋雨呢,还是算冬雪呢?”
这话问得蠢笨之极,街头吃手指头的小孩都忍不住鄙视这个日本光头。
雨是雨,雪是雪,你见过堆雨人的吗?
萧风却没有嘲笑他,淡然回话。他的内力已经极深,不需要像三休那样大声喊叫,主街上的三休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昨夜下的是雨,不是雪,所以,它应该是秋雨。”
“可现在已是冬季,它怎么能叫秋雨呢。冬天应该下雪,所以下来的不管是什么,都只能叫雪。”
“冬季不该下雨,所以它就是秋雨。只不过,它是一场在冬天落下的秋雨。”
“天师,四季为先还是雨雪为先呢?四季轮回,乃天地之道,雨雪应在四季之内。
所以四季比雨雪大,那么标准就该按照四季来定!冬天落下的,就该是雪!”
“大师,四季是天地之规,雨雪是天地之灵,不应因为规矩而灭其灵性。
大师你在日本是和尚,到了大明也依然是和尚。”
“可你亲自证明过,大明不承认我是和尚,我就当不成和尚了。”
“大明承认不承认,你依旧是和尚。除非你自己不想当和尚,否则谁都无法让你不是和尚。”
“可若大明逼我破戒,破一切的戒,我又如何能当和尚呢?”
“就算大明和日本一起逼你破了所有的戒,只要你不是发自本心,只要你本心向佛,你仍然是和尚。”
三休默然无语,缓缓点头。萧风指着天边渐渐远去的孤雁,淡然道。
“大师,这孤雁此时动身,是飞不到南方温暖之地的。
它和这雨一样错过了时节,必死无疑。既然必死,它又何必动身呢?”
“天师,它此时动身,不是去追寻温暖之地的,是去追赶它的族群。它的族群在远方,虽知必死,也当归去。”
“大师,若是它留在此地,找一个温暖之所,等到明年春暖花开,归雁再回,自有团聚之日,岂不强于冻毙于路上?”
“天师,孤雁难存,生无可恋。何况春暖花开之时,再归之雁,在我等眼中皆是旧雁,焉知在它眼中不是陌生人呢?”
萧风知道三休之意已决,也就不再劝他了,淡然一笑:“大师回国之后,只说朝堂挫败,劝萧芹罢兵。
只要不在民间传播文化之事,萧芹为了笼络人心,做礼贤下士之态,自是不会为难大师的。”
三休双手合十,大声道:“若明知日本举国如盲,贫僧独睁一目,却不敢将所见告知国人。
任凭国人妄自尊大,终酿大祸,岂是出家人慈悲为怀?
朝闻道,夕死足矣。此次大明之行,得见天师,如井蛙入海,知天地广阔,文化渊深,三休已无憾矣。”
萧风淡然一笑:“大师说的是,是萧某着相了。
日本若得大师之功,绵延永存,大师功在千秋。若妄自尊大,生非分之想,终至亡族灭种,也非大师之过。
大师若往生西天极乐,自是可喜可贺,若仍入轮回,不妨生到中国来吧。”
三休双掌合十,微笑点头。萧风忽然笑了起来。
“大师曾向我索取《春江花月夜》的仿作,今日登上此楼,秋雨方停,心有所得,就给大师带走吧。”
三休惊愕片刻,疯狂地跳上车,拿出纸笔,想趴在街上写。奈何主街太湿了,几个随从一起趴下,让三休将纸铺在了背上。
“常安让我为此楼取名,就以此诗为名吧,此楼就叫《秋风夜雨楼》。”
三休疯狂挥笔,连连点头。春,江,花,月,夜,对上,秋,风,夜,雨,楼。
工整,可其中悲欢意境,一听便知,必然天差地别。
“常安,这首诗,是给你写的,你仔细听。
秋水寒天夜来迟,
秋风落叶无尽时。
不见落叶随流水,
雨打浮沉几人知。
秋雨遮天几时晴,
夜长漏短疑雨停。
秋风吹斜千丝雨,
难扫云天见月明。
雨斜窗浅秋风紧,
小楼处处雨窗声。
雨打寒窗楼愈冷,
楼中何人伴孤灯。
灯剪窗影无人伴,
只留秋风推窗看。
落叶随风难入窗,
飘摇几度坠栏杆。
楼下池塘芙蓉雨,
雨打残荷不成曲。
池边犹倚钓鱼竿,
空留荷叶翻红鲤。
秋来孤客不觉春,
春日游人不知秋。
明月照遍人长久,
谁见秋风夜雨楼。
谁家迎风长歌醉,
几人夜雨掩哭声。
风送长歌闻千里,
雨掩哭声几人听。
秋来长风送秋雁,
春来春水迎归鸿。
可知年年秋风起,
归来几雁是旧容。
世人不识飞鸿面,
相逢只道又相见。
唯有楼上人垂泪,
再无风雨旧时雁。
人间何时有秋风,
秋风何日伴孤灯。
人间何日有秋雨,
秋雨何时湿窗棂。
秋意不尽画秋风,
秋风不尽落秋雨。
秋雨不尽转成愁,
愁在秋风夜雨楼。
秋风秋雨终有尽,
长夜孤灯独照人。
残荷犹滴昨夜雨,
落叶满地深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