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贺向晨终于能够发出简单的音节。他还记得当他用微弱且沙哑的声音喊关岷峰的时候, 那家伙脸上欣喜若狂的小表情。
又傻, 又让人舍不得挪开眼睛。
贺向晨恢复的速度大大超出了专家们的预料, 在贺向晨能够开口说话之后,就彻底解除了病人和外界接触的限制。以前只有关岷峰和安家父子能够进病房探望, 现在医生则鼓励贺向晨多到外面走走, 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
关岷峰自然支持一切能够促进贺向晨身体恢复的活动, 但这样一来, 他就没办法一边照看贺向晨, 一边处理公务。无奈之下, 他只好将一小部分时间分给了护工,让她推着贺向晨散步。
于是第二天, 苦苦等候的斯特雷奇就在医院公园上演了一出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偶遇。
不得不说,这个英俊优雅的法国人确实有一套。他将两大篮子的花瓣分别交给两个穿着病号服的小朋友,用两大袋大白兔作为代价, 请他们帮忙抛洒花瓣。
撒完花瓣后, 还让他们一人拿着一朵鲜花,送给贺向晨。
谁又忍心拒绝小孩子的礼物呢?更何况是两个患病的孩子。
贺向晨忍不住摸了摸其中一个小男孩的头发,“谢谢你们,我很喜欢。”
孩子们开心地领走属于他们的报酬, 守在一旁的斯特雷奇则走了过来, 用热切的目光看向贺向晨, “亲爱的安,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 头发特意梳到脑后,还打了一层发蜡,可见是用心打扮过的。他的声音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电光火石之间,贺向晨总算想起他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你是那艘船上的乘客?”贺向晨问。
斯特雷奇露出夸张的惊喜表情,“天哪,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是,在船上的时候,是你救了我!而现在,我又在这里遇见了你。赞美上帝,这奇妙的缘分!”
咏叹调加上几乎不分音调的法式汉语,听起来让人觉得无比别扭和好笑。
“我应该不止救了您。”贺向晨礼貌地笑了笑。
他以为他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却没想到斯特雷奇竟然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但只有我找到了你。整整四十天零七个小时,我为你留在了华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为你饱受煎熬!”
“……”贺向晨万分庆幸此刻关先生不在,否则的话很难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
护工也是一脸懵逼,她低下头,低声询问:“安少爷,要不我们走吧?”
“走?不!安,难道你就没有感受到我对你的一片赤诚吗?你救了我,用你们华夏的话来说,我应该以身相许不是吗?”斯特雷奇用他浅棕色的眸子,饱含深情地看着贺向晨。
贺向晨目瞪口呆,“可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斯特雷奇,我叫斯特雷奇·多德。现在你认识我了,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开始,慢慢发展。”
“多德先生,我想你误会了,”贺向晨非常委婉地对他说,“我有男朋友,我们很恩爱,并且打算一辈子互相扶持。另外,医生说我的腿可能很难恢复,也许将来一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这样你还要向我示爱吗?”
护工听着贺向晨的话,眼底闪过一抹惊讶。她一直以为小少爷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安家的人和关总都有志一同地瞒着他。可没想到,原来小少爷什么都知道。
他明明知道一切,却还是用笑容去暖化身边的每一个人。生活对他太不公平,这样乐观温暖的人,为什么上天却要剥夺他健康的身体?
护工眼圈一红,连忙别过脸去。
斯特雷奇沉默了片刻,就在贺向晨以为他已经放弃了的时候,他突然单膝跪地!并在贺向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牵起他的右手,在上面印下一吻。
标准而又绅士的吻手礼。
他抬起头,正想说点什么,迎面就是一记来自关先生的重拳!
贺向晨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听声音就能感觉出来这拳头有多重!
“谁允许你亲他的,啊?我提醒过你,不准你接近安阳,看来你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关岷峰咬牙切齿道,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冷到了骨子里。许是怕吓到贺向晨,关岷峰刻意控制了音量,但他压抑不住的粗.喘和喉咙里发出的咆哮,这让斯特雷奇想起了一种动物,狼。
被狼盯上的滋味可一点也不好受,斯特雷奇背后很快就出了一层冷汗。
贺向晨注意到斯特雷奇的嘴角淌出了一缕鲜血,狼狈的模样哪里还有一点绅士风度?尽管他和这位多德先生不是很熟,但斯特雷奇是因为他才挨了这一拳,这让他有些愧疚。
“这是个误会,”贺向晨伸手捏了捏关岷峰的手指,“多德先生只是想和我交个朋友,并没有其他意思。在西方,吻手礼只是一个很正常的礼节。”
“那他也不能亲你!”关岷峰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替贺向晨擦干净手背,“这是在华夏,就该守华夏的规矩。他要是不懂礼数,趁早给我滚回去!”
贺向晨还想替可怜的斯特雷奇说话,没想到斯特雷奇却指着关岷峰,控诉道:“安,你看见了,你的男朋友是何等粗鲁!他脾气这么差,又容易动怒,将来肯定活不长!真不知道你看上了他哪一点!”
“你这张嘴是不想要了吧!”关岷峰简直怒不可遏,当着他的面亲小少爷也就罢了,西方的礼节他勉强能理解。
可他还敢当着他的面劝小少爷跟他分手!
这能忍?
眼看一场全武行不可避免,贺向晨干脆对护工说:“推我回去。”
提起拳头准备揍人的关先生支棱起耳朵。
“他们要打就让他们打个痛快,我乐得多两个缺胳膊少腿的人陪我一起坐轮椅。”贺向晨白了他们一眼,见护工左右两难,干脆自己转着轮椅往回走。
完了,媳妇儿生气了!
关岷峰呆呆地望着不远处那个艰难转动轮椅的身影,心里像空了一块一样,难受的很。
护工下意识地说了句,“还不快去追?”
“追?”
“安小少爷心软,您说两句好话他就会原谅你了。关总,您没看见小少爷走得那么慢吗,他不是在等您去追他又是在等什么呢?”
关岷峰恍然大悟,连忙跑向贺向晨,走前还不忘对护工说:“回去给你加工资,双倍!”
“谢谢关总!”
斯特雷奇也想跟去,却被护工拦了下来。
“小姐,请让开,我要去追寻我的爱情。”斯特雷奇认真地说。
护工笑笑,却一点也没有让开的意思,“很抱歉,我要追寻我的工资,双倍的工资!”
……
贺向晨的轮椅很快被关岷峰拦了下来。
“怎么不打了?”贺向晨抬眼看他,“你是才三岁吗,解决问题全靠打架?”
“我错了。”
关岷峰可怜兮兮地看着贺向晨。
狼一样的眼神分分钟变成小奶狗。
贺向晨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先把我推回去,回去再说。”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转轮椅真的挺累,还是别人推着好啊。
回去的时候,正巧安家父子也在。
“爸,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来了?”贺向晨好奇问道,公司正在关键时刻,他们这几天也只有在夜晚的时候才能抽空来一趟。
安国邦摸了摸贺向晨的头发,温声道:“爸爸听说关总给你请的理发师今天就到,特意赶过来看看。”
“理发师?”贺向晨递给关岷峰一个狐疑的眼神,“什么理发师?”
安衡替关岷峰回答,“是这样,前几天我们恰好听见关总在问医生,什么时候能给你理发,医生说再过两天就行。我就顺便问了一句,关总说的时间就是今天。”
贺向晨一愣,他想起自己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天气太热而已,没想到关岷峰就特地为了他去问医生,还找了理发师来。
他有些感动地看向男人,却发现关岷峰的神情有些尴尬。
“怎么了,是理发师来不了了吗?”安国邦也察觉到了关岷峰神色不对。
“没有理发师。”关岷峰说道。
安家父子俱是一愣,贺向晨现在的身体不宜走得太远,基本上就杜绝了去理发店的可能。医院又没有专业的理发师,所以他们第一个反应就是关岷峰会请人来替他理发。
贺向晨眉头一挑,他看向父亲和两个哥哥,“你们别担心了,理发师的事情就交给关先生解决。”
“可是……”
“我知道你们想看我剪头发嘛,我答应你们,等我剪完就给你们拍照片!公司正是最需要你们的时候,可不要在这种时候掉链子啊!”
安国邦瞪了他一眼,随即笑骂道:“臭小子,还会教训你爸了?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等我好了随便你收拾!”
总算把老爹和两个哥哥打发走,贺向晨回到病床上,用清澈的眼眸盯着关先生。
关先生被盯得一阵心虚。
“他们说的理发师就是你吧?关先生,关大理发师,现在是时候展现你真正的技术了。”贺向晨挪揄道。
关岷峰一愣,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不是变相承认了自己的打算吗?
贺向晨被他罕见的呆萌一面逗笑了,“我看到你的表情我就猜到了,只是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你抢走我的平板,背着我偷偷看视频,是去学理发了!亏我还以为你在解锁新姿势。”
“解锁新姿势?”关岷峰满脸不解。
“……”贺向晨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当我什么都没说!你不是要理发吗,赶紧的吧!”
理完发就可以洗澡了呢,还有点小激动。
贺向晨心里想着,面上无比依恋地将头伸到关岷峰怀里。
关岷峰只好捧着他的头,长臂伸展,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电推剪。
“等等,”贺向晨脊背一僵,“你不是要把我剃成光头吧?”
“……”
关岷峰的沉默令贺向晨更加确定了他的猜测,他连忙把头缩回去,脸上写满惊恐,“你把那东西放回去,有话好好说!”
“放心,我会很温柔的。你长得这么好看,剃成光头也一样好看。”关岷峰笑着向他伸出了魔爪!
“爸爸救我!你儿子要被剃光头了!”
远在安氏集团的安国邦打了个喷嚏。面对着股东们投射过来的目光,他无比淡定地用纸巾抹了一下脸,继续主持会议。
事实证明,关岷峰还没有那么狠心,剃光那头让他爱不释手的头发。
“其实还不错,勉强可以打八十分。扣掉二十分是因为你手劲太大了,按的我有点疼。”贺向晨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在病床上的一个多月,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剃掉之后令他整个人都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关岷峰果断道歉,“第一次剪,以后注意。”
“怎么着,还想继续替我剪头发?”贺向晨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让关大总裁替我剪头发,我得付多少钱才够?”
“不用付钱,管一辈子。”关岷峰低声道。
贺向晨笑笑,偏偏又要逗他:“那我得好好考虑考虑,毕竟你技术那么差,是该换个人替我剪头发。”
“你敢?”
关岷峰俯身,屈指勾起贺向晨的下颚,“你的理发师只能是我!”他颇有些满意地打量自己的杰作,果然自己亲手给小少爷剪的发型,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不公平,除非你也让我给你剪。”
“好。”
关岷峰飞快应了下来,像是怕贺向晨反悔似的,“剪得多丑都行,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好。”
贺向晨发现,温柔的关先生很会说话,也特别狡猾,三言两语就骗得他许下了一辈子的诺言。
好在这样的关先生,只有他一个人看得到。
他眯着眼笑了起来,“头发渣好像掉衣领里面去了,我想洗澡。”
“我去放水。”
贺向晨行动不便,洗澡什么的都得关岷峰来。每到这个时候,就是他最煎熬的时候。
偏偏怀里的那个人又不老实,总是“不经意”地碰到他身上敏感的部位。
“关先生,你硬.了,要不要我帮帮你?”贺向晨半躺在浴缸里,两只手撑着浴缸边缘,露出被液体浸湿的肌肤。
关岷峰难耐地舔了舔唇,“不,不用。你好好洗澡,别盯着我看!”
“可是你好看啊,忍不住就想多看两眼。”贺向晨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小哥哥,真的不来一发?”
“你不怕的话就继续撩!这些可都记在账本上了,等你好了我一笔一笔讨回来!”关岷峰咬牙切齿地说,替他擦背的动作却依旧温和。
贺向晨不是很有诚意地哦了一声。
其实他还有点小期待呢。
好不容易替贺向晨洗完了澡,关岷峰自己早已出了一身汗。贺向晨遗憾地叹了口气,“和我一起洗不好吗?为什么要浪费一缸水?”
关岷峰暗暗发誓。
等以后一定天天跟小少爷一起洗,到时候就不止浪费一缸水了。
一夜七缸水,反正他有的是钱!
傍晚时分,安家人又来医院探望贺向晨。安衡一看到贺向晨的头发,当即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阳阳,你这头是被狗啃了吗?”
关岷峰脸色黑了一层。
“狗啃不能啃成这样,”安冽意有所指道,“应该是被猪拱过的白菜地。”
关岷峰头顶乌云密布!
安国邦更不给面子,“谁给剪的?什么仇什么怨把我儿子霍霍成这样?”
眼看关先生要躲进角落里画圈圈,贺向晨边笑边开口,“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夸张?我觉得挺好的,很简单,很凉爽。”
“还没结婚呢,就急着护着人家了?”安衡嗤笑一声,“我可跟你说,你的眼光一向不好,别这回又来个郑彪连,把你小命再搭进去!”
安衡说完,就察觉好几道冷冷的目光瞪向他。他顿时捂住嘴巴,含混不清道:“我说错话了,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自打贺向晨醒来,就没人在他面前提过郑彪连的事情。一来是怕他产生心理阴影,二来,是怕他难过。
贺向晨明白众人的苦心,也知道那样的爆炸,若非他有系统空间可以温养,早就没命了。郑彪连只是个普通人,活下来的几率基本上为零。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还是贺向晨自己开口,“没事的,都过去了。”这才稍微缓解了尴尬。
自知失言的安衡自责得一整晚都沉默寡言,第二天来看贺向晨的时候,顶着两只大熊猫眼。
“二哥,你这是被揍了?”贺向晨伸手碰了碰他眼底的青紫,“疼不疼?”
“疼个屁,这是黑眼圈,昨晚没睡好罢了。”安衡凑到贺向晨跟前,“阳阳,昨天是哥不对,不该提到那个人。你别往心里去啊!”
“你是我哥,我能怎么办呢,还不是选择原谅你?”贺向晨笑道。
“你这小子!”安衡瞅了瞅四下没人,便继续说下去,“不过说真的,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
贺向晨一愣,随即有些迟疑地皱了皱眉,“是不是太快了?而且结婚还得去国外领证,太麻烦。”
安衡没好气道:“你是不是傻?像关家那样的家族,你觉得一张结婚证能有什么用?我说的结婚,是他把你的名字写进关家的族谱,这样一来,你就算是真正地嫁给了他。”
“这样啊……”贺向晨奇怪地看着安衡,“你怎么这么关心我们的婚事?”
安衡面色一僵。
“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安衡犹豫片刻,这才从实道来:“之前关岷峰找到我们,说要和你联姻。当时给了我们一份合同,是关家和安家合作的企划案。爸不肯签字,我签了……”
“好啊,原来是你卖的我!”贺向晨捏住二哥的脸往两边掰,“难怪我当时给他打电话,他跟我说等我回来就结婚,还说花钱买了我。原来是从你这里买的!”
“我那不是看你们郎情妾意的……”
“我要告诉爸爸!”贺向晨双手叉腰,“看你不得负责打扫一个月的房间!”
“别别别,就不能坦白从宽?”